2019年11月,中國導演賈玉川將自己拍攝了14年的紀錄片《二毛》,呈現給第32屆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。這部關于同性戀題材的影片,在電影節上引起巨大的轟動。
在中國,同性戀一直是一個比較糾結的話題。據資料統計,我國共有同性戀者3500萬——7000萬。按照我們的人口比例,至少占我國總人口的2%以上,也就是每一百個人里有兩個同性戀者。
即使在今天,國人的包容度有了很大提升以后,同性戀者在日常生活中依然要承受著難以想象的世俗壓力。紀錄片的主人公李二毛,原本可以和許多奔向東南沿海打工的年輕人一樣,走過平庸但循規蹈矩的一生。
但他偏偏選擇了另外一條充滿風險,被不少人鄙視的道路。他把這條道路上所經歷的一切苦難,歸結于追逐的代價,在幸福與苦難的交織中,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,正如導演賈玉川在這部紀錄片的「導演闡述」里所說的: 「沒有人說得清楚,投身于一種不被常人理解與祝福的生活究竟是喜多還是悲多。」
魂歸故里
2019年,導演賈正川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獲獎之后回國,便急匆匆的趕往四川渠縣——紀錄片主人公的家鄉。
此時,他與紀錄片的主人公李二毛失聯已經兩年多了。他迫切的想要找到李二毛,告訴他電影成功的消息,分享本應屬于他的那一份喜悅。
同時,賈導演心中還隱隱有一個希望,將紀錄片中的主人公帶到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上,同走紅地毯,將一個真實的李二毛呈現給全世界。
但是,賈導演最終失望了。
就在紀錄片在國際電影節上展播的前幾天,出于「想變回男人」愿望的李二毛,在一個「三無」醫院里手術后,因術后感染和并發癥,永遠的離開的這個世界。
他,再也聽不到電影節上對他一生發出的那些寬筒、理解與善良的聲音,看不到觀眾們流下的惋惜、悲傷的淚水。雖然他等待這一天,可能等待了很久很久。
初入都市
1976年,李二毛出生在四川渠縣的一個小村子里。從小,他的童年便與眾不同。
給他的童年帶來不同的,是他的父親,當地的一個人販子。
和所有從事違法犯罪勾當的人一樣,李二毛的父親長期不在家。李二毛經常幾個月,甚至一年都見不到父親一面,只有母親含辛茹苦地將他拉扯大。
在李二毛所在的小山村里,和所有的村莊一樣,作奸犯科的人和家屬,永遠位于公眾鄙視鏈的頂端。自小,作為人販子的兒子,小二毛也受盡了村民的白眼。
俗話說「嚴父慈母」。從小缺少父親的愛和管教,加上同村人的鄙視,給小二毛的心理留下了陰影,也影響了他的一生。
在李二毛8歲的那年,他的父親因拐賣人口等罪行被判處死刑。父親死后不久,母親又改嫁了,李二毛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兒。在被親戚撫養了幾年后,他獨立出來,靠與表哥一同揀垃圾度日。
在李二毛18歲的那一年,他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了。他決定到外面去闖一闖。從外出打工回村過年的年輕人口中,他得知了深圳這個打工人的天堂。
于是, 帶著簡單的行囊,李二毛來到了深圳,開始了新的生活。
夜場反串
剛開始的時候,李二毛的打工道路和很多年輕人一樣,在深圳一個電子廠上班。
電子廠的打工生活是枯燥的。李二毛有時候也和工友一道,加入打工人僅有的那麼幾種娛樂活動。
一天,李二毛和工友們來到廠區附近的一個酒吧,這個酒吧比較著名的節目就是「反串」,男人裝扮成女人,表演各種搞笑的節目。
突然間,腦海里靈光一現,李二毛覺得發現了些什麼。
李二毛生得比較矮小,加上生活貧困,成年后的他身高也僅有一米六多點,身材消瘦。和舞台上的「反串」相比,李二毛似乎更適合這個角色。
于是,半開玩笑的,李二毛在工友們的慫恿下跑到了化妝間,有模有樣的化起妝來。
當化了妝的李二毛再次出現在工大家面前時,工友們都驚呆了:眼前的李二毛,哪里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個瘦小枯干的男人,活脫脫一個漂亮的大美女。
自此,李二毛仿佛找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。
看到他化妝后的形象,酒吧里的一個經紀人青青注意到了李二毛。他主動走上去,介紹了自己的身份,并表示愿意幫李二毛介紹「反串」的工作。這一舉動,正中李二毛的下懷。
于是,李二毛正式開始了「反串」的舞台生涯。
和電子廠相比,在舞台上的李二毛,一天就掙到了過去一個月才能掙到的錢。于是,在這條道路上,李二毛越走越熟悉,越走越興奮。他干脆辭掉了電子廠的工作,專心致志的從事酒吧的演出。
當時,深圳比較流行「同志」酒吧,這讓李二毛的演藝生涯如魚得水。在這個行當里,他越來越出名,并和一幫志同道合的人組建了自己的艷舞隊。
2003年,在深圳長安酒店,組織了反串行當里的便裝表演大賽,李二毛帶著他的隊伍參加了,并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績。
也就是在這次比賽中,李二毛認識了作為觀眾的導演賈正川。
對于李二毛們這個群體,賈正川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,這也就是十幾年后獲獎紀錄片《二毛》誕生的契機。
感情生活
李二毛獲獎后,在酒吧做的順風順水,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「反串」。隨著他越來越精湛的「演技」,他的心理,他的生活也難以察覺地發生了變化。
演出之余,即使在舞台下,他也常常把自己當做女人,按女人的標準來打扮自己。時間長了,李二毛無論走路,坐臥,行動,都越來越像個女人,就如同畢飛宇的《青衣》里,那個入戲太深的筱秋燕,把自己飾演的角色帶進了生活,無法自拔。
李二毛經歷過幾段感情,但他感情的對象,都是正當年的小伙子。換句話說,在這幾段感情里,他是以女性的角色出現的。
也許是職業對他的影響,也許他內心里真的曾經渴望過,自己是一個女人,在這幾段感情里,他以女人的標準傾情投入。為了自己更象一個女人,他甚至去隆胸,割掉喉結,期待每一份感情有良好的歸宿。
但是,或由于世俗的壓力,或由于雙方性格的原因,這些感情都沒有結果。或許,這有些畸形的感情本來就不會有結果?
李二毛最看重的一段感情,是和一個叫做小龍的男孩。一個偶然的機會,他認識了小龍。當時的小龍才17歲,在酒吧里靠出賣身體為生,還欠下了一堆高利貸。
相近的年齡,共同的不幸經歷,很快讓兩個人互相憐憫,走到了一起。他們共同居住在李二毛的出租屋里,像真正的夫妻那樣生活。
甚至,李二毛還把小龍帶回了四川老家。
2008年的時候,身在廣東的李二毛接到了繼父的電話,電話里繼父告訴他,由于他長期不在家鄉,原來屬于他們家的宅基地可能要被人占據。得到這個消息后,李二毛決定回一趟老家,并把小龍也帶了回去。
自然而然的,回到家鄉時,李二毛是以女性的裝束出現的,身邊挽著小龍。
那時的鄉村里,本來就少有新鮮事。李二毛的回鄉,立刻成為鄉里的熱點。
「不是個男孩子麼?怎麼變成女的了?」
「曉不得哦,誰知道在外面做了什麼。」
異裝的另類,加上父親曾經因犯罪被判死刑,李二毛回鄉后的生活舉步維艱。他向鄰居討要宅基地,但鄰居根本不買他的賬。
家中房屋年久失修不能住人,他向親戚借住,但沒人人讓他進入家門。
萬般無奈之下,李二毛和小龍只能在宅基地上搭起了賬篷,算是暫時后了棲身之地。
開始,李二毛想的很簡單,只要有地方住,和小龍在一起也算個溫馨的家了。
和所有農戶一樣,他們在賬篷外的空地上種糧種菜,打算以這種方式開始新的生活。至于其他人的眼光,他根本不在乎。
但時間長了,流言和懷疑便成為了敵視與聲討。
看著他們口中「不男不女」的李二毛,居然在自己家門口安營扎寨,過起小日子來,更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。村民們都坐不住了,紛紛向村長反應,要求村委會解決這個異類。
村民們的條件也很簡單, 只要李二毛變回男人,不再「傷風敗俗」,才可以繼續留在村里。
這對于為做女人付出了那麼多代價的李二毛,顯然是不能接受的。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,他最終選擇了離開。李二毛的宅基地也被別人強占了。
重回男身
離開家鄉以后,李二毛和小龍又回到了深圳。
李二毛想繼續他的「演藝事業」,但隨著時間的推移,他回到深圳后,所從事的「反串」節目不再流行。
李二毛四處聯系,但很少有人請他上門表演。有的時候,甚至一星期都沒有一場演出。這讓本不富裕的他經濟上開始捉襟見肘,入不敷出。
俗話說,屋漏偏逢連夜雨。也許是因為李二毛經濟出現了問題,也許是從二毛的家鄉感受到的壓力,在二人回到深圳一段時間以后,小龍和二毛分手了。
失去了經濟來源,又失去了「男友」,李二毛變得一蹶不振。但生活還要繼續。 無奈之下,他選擇了重新進廠打工。
換回了男兒裝束,重新習慣男人的行走坐臥和姿態,剪去一頭長發,用布緊緊纏住隆起的胸部,李二毛進入到一家工廠打工。
平時,盡管他非常謹慎,從不在工友面前換衣服,更不和工友一起洗澡。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。李二毛曾經是「女兒身」的事情,還是讓廠里知道了。
于是,廠里做了一個并不讓人意外的決定: 辭退了李二毛。
工作和感情的雙重打擊,讓李二毛近乎崩潰。
左思右想后, 他決定割掉隆起的假胸,重新做回男身。
他找到一家醫院,表達了自己的愿望。院方也告訴他,醫院有做好類似手術的技術和實力。
但造化弄人,在手術前進行例行檢查時, 醫院發現李二毛已經患上了艾滋病,無法進行手術。
悄然離世
一連串的打擊,最終擊垮了本來還對生活抱著一絲希望的李二毛。
拖著病體,他再次回到了故鄉四川。
但這次,他再也不愿意回到曾經生活過的村子里,而是選擇了在縣城租房居住,直到離世。
沒有人知道,這個曾經懷揣著一顆女兒心的男人,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,是怎樣度過的。
後來人們大略得知,李二毛回到縣城之后,依然想恢復男兒的身體。
于是, 他找到了一家敢于給自己做隆胸切除手術的「三無」診所。
手術做完之后,因感染和其他并發癥,蹉跎了一生的李二毛,終于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里,走完了人生最后的道路。
后記
李二毛走了,我們能看到的,就只有賈正川導演的獲獎紀錄片《二毛》了。從紀錄片稍顯沉悶的敘述中,每一個看到這個故事的觀眾,心情都會格外的沉重。
參考文獻
賈正川——《二毛》